真正的匠心当然需要传承,如果都不能自我感动,何来感动上帝!
匠心,是一个时代最为珍贵的东西。择一业,事终身,做到极致,在极致中谋变,对于匠人来说,世界再嘈杂,他们的内心总是安静、安定的,专注做点事情,至少对得起光阴、岁月。
追求匠心还是自我感动?
这是困扰我的一个问题。这些年,我见过太多所谓追求匠心的酒店,传统一旦被滥用,就媚于流俗。那些即将消逝的、被替代的、式微的,似乎匠心成为酒店仅剩的一丝血脉。文化元素在一些特色酒店也开始被重视,有些酒店在某些产品的形状上、色彩上做了变革,但遗憾的是很不实用。有的照猫画虎,甚至画猫类犬。
但回望泱泱华夏千年历史,老匠人们传承的巧夺天工的精湛技艺,正和新时代的新匠人们碰触不一样的火花。古老的工艺与文思,正蛰伏着,期待有一天再次澎湃汹涌而来。
追求匠心,还是自我感动?是我这次寻礼的一个迷惘命题。
魔都上海样本
这次我想在上海找到答案。
作为金融中心的上海,“魔都”之称不是白来的。在这里,每天都有新的东西出现,每天也有时代的符号沉睡逝去,一路高歌猛进的城市中,依然有人固守传统。在他们眼中,这十里洋场的繁华不过过眼云烟,而真正值得重笔记下的,是对文化的传承。单纯的老文化,已经满身泥土气,静静陈列在博物馆中供人景仰了,却也仅限于景仰。现代的酒店,早已不是拿出点文化噱头就能开门迎客的,千禧一代想要的是新奇有趣,而70年代商务客想要的却是一个贴心周到而又能带来内心平静的场所。一点新、一点旧,在对匠心的追求中,把握传承与自我感动的度,并不容易。我在徐家汇的一个巷子里,邂逅了一家酒店,朋友说,这家酒店在这家巷子里“磨蹭“了三四年,才有所动静。
从“三无美学”到“三有美学”
这家酒店叫禧玥,您可能没有听过,他有个兄弟,叫全季。他们共同的父亲是华住集团。
兄弟俩定位不同,全季针对的是中端市场,而禧玥则是高档商旅品牌,从布局上也可以看出,全季在全国各地遍地开花,而禧玥则是不紧不慢地一直在一二线城市扩张, 直到现在,才开了第一家位于上海的旗舰店。
有人说禧玥是全季Plus,除了从中端到高端的差距之外,更多的原因,可能是两者之间的设计风格都是极简为主——这,是普通人看到的第一印象。禧玥上海旗舰店,就要从打破这一固有印象开始。全季遵循的是“三无美学”——无设计、无主题、无惊喜,为顾客留白,还原酒店本来的美,让顾客能够真正的睡得好。而这家禧玥则是“三有”,有设计、有情怀、有温度,着眼于“新东方雅致生活方式”。
既然是在上海,展现繁华显然是与初衷不符的,展现上海繁华的酒店太多了,而让人有“大隐隐于市”之感的酒店,才会让人心中一动。最后,他们把酒店位置选在了徐家汇,这个历史与繁华并存的区域,却又将酒店深藏在巷子中,甚至是在一座欧式风格大楼的背面,不小心就会错过,从而打造出“闹中取静”之感,隔绝了外面太快的世界。
“空间的诗人”
对于酒店这样一个回报比较慢的行业来说,大多数酒店恨不得今天动土明天开业,尽早把本收回来,而禧玥却花了三四年的时间。三四年,光是改稿设计师就已经改到哭不出来了。而这效果却是极好的,据说,在酒店还没建好,现场还是一片工地模样,仅有几间样板房的时候,就已经有投资人组团闻讯而来了。
设计师周光明被称为“空间的诗人”,他留学艺术之城巴塞罗那的经历,与源于骨子里的东方风骨,让他在设计上融合了西方的逻辑思维以及东方美学的生活追求。周光明与华住合作不少,他推崇设计哲学上以中国传统“框架”为思考脉络,空间的打造以“人”为主体,以“心”为出发,在人与空间的关系中,找到最适切的距离。而他的设计理念,与酒店一拍即合,一个走极简风的“新中式酒店”的雏形,诞生了。
走极简风的酒店不少,最具代表性的当属前段时间在深圳开业的MUJI酒店,无印良品这一品牌本就是走的日式极简风,将空间的东西减到最少,多一分都是破坏。延续原木、净色、“反奢华”,将极简进行到底。
极简和新中式风完美融合并不容易,我是首遇。木质家具、白墙黛瓦、琴棋书画诗酒花,样样不少,有时候想要表达得太多,反而令人眼花缭乱。
而将“极简”与“新中式”结合,把中式文化几千年沉淀的美展现出来的,确实,禧玥旗舰店是独一份。
嵌进一座园林古宅
没有白墙黛瓦,没有参天绿树,却依旧将一座园林古宅嵌进了欧式外立面的写字楼里,强烈的反差感,让我一进到酒店大堂,就能明显听到时间流动的声音。
在大堂,随着我的步入,景象便如香水一般徐徐铺陈开来。以红与木色为前调,当代设计与东方传统手工艺相结合的新中式家具为中调,屏风、盆景、瓷器等东方元素为后调,元素虽多,但不繁杂,一步步让人陷入其中。
几乎每一件亮眼而有设计感的家具与器物,都是来自于高端生活品牌“上下”与酒店的跨界合作,遵循着旧工艺与新设计。大堂中供客人休息的沙发,用胡桃木打造出书法般刚柔并济的线条,改良自传统的南官帽椅,又放大了尺寸,加入柔软的靠背和坐垫,保留了传统明式家具的简洁和文雅。
用于摆放的边柜,同样是胡桃木的材质保证了沉稳感,方形的柜体与圆形的拉环,则是暗合了“天圆地方”的理念。顶部大理石的台面,则是加入了现代元素,凉与暖形成巧妙的对比。
放茶的边桌更是别具巧思,取材于传统的木质脸盆架和蒸笼,由可分离的金属支架和托盘式桌面组成,纤细的框架结构疏朗通透,放置在空间的任何角落都不会阻碍视线。
一进大堂就能看到蝴蝶与凤凰翩飞的一整面墙电子屏,隐藏在龙鳞格栅后,原来只是一幅素色工笔画,但因为不想整个大堂显得太素了,才换上了这一块极具视觉冲击力的电子屏,直到我们离开的时候,酒店都还在调试凤凰扇动翅膀的样子,而将来,这里还会成为游客与屏幕互动的地方,通过扫码可以召唤凤凰,甚至可以获得神秘礼物。
我看着凤凰,恍若隔世般的温暖。一座园林,一座古宅,一个家。在酒店里。
看海棠花未眠
大堂中随处可见鲜花,移步换景,妙趣横生,爱极。花自然是时令的。在大堂中,两株花树分外吸引人眼球。一株紫玉兰,花瓣落在花树下的茶盘上,却也无人去拂,自有一分自然野趣,也不似刻意为之。
而另一株白海棠,更是让人移不开视线。这株海棠刚到酒店的时候都还是花骨朵,酒店空调一开温度上去了,海棠花就犹如逢春,争先恐后绽放。当旅客深夜来到酒店的时候,是否会在脑海中浮现“凌晨三四点,看海棠花未眠”的情景?
台湾设计师挑选的艺术盆景
值得一提的是,酒店的盆景。这些青翠可爱的盆景,可以说是真的,也可以说是假的。一开始,酒店想采用的是真的园林盆景,但很快就发现了问题。一方面,盆景毕竟娇贵,而酒店人员都不是专业的“园丁”,时间久了,盆景必然处于不健康的状态,看上去不好看不说,更换的成本将来也是无底洞。另一方面,真植物带来的另一个问题就是蚊虫,放在酒店客房中,长久了必然会给客人带来困扰。
难道就要妥协用假盆景吗?酒店想了很多方案,挑选了很多供应商,最后是台湾设计师发现了一家供应商制作的艺术盆景,其特殊之处在于,盆景植株部分是真的,而叶片是大师加工的,仿真如真,若不是酒店小哥为我指出,真的是发现不了。
贵妃榻边古文观止
客房更是极简与新中式的集大成者。我一进房门,自动的窗帘便徐徐打开,露出窗外复古与摩登交织的繁华上海,窗边便是圆桌矮凳,桌上一套青色温润茶具,坐在床边品茗看书,自是一番闲云野鹤的心境。
贵妃榻边,打造成江南园林窗棂模样的博古架上清秀古雅的盆景与《古文观止》一书,既是对传统与历史的追忆,又让人对何为当代东方雅致生活多了层领悟。一扇博古架营造出东方美学中一直追求的空间层次之美,化繁为简,移步换景之间乍现风情,在光与影的交融里温养了静谧。
与卧室浓浓的文化气息相比,浴室则是简约得许多,像是山水画中巧妙的留白。独特纹理的大理石包裹着墙面,营造出明亮的开放空间。点缀其内的花卉是唯一的一抹亮色,打破了单调。
“香肌粉黛佳人“
“戏作小诗君勿笑,从来佳茗似佳人。”苏轼曾将茶比作“香肌粉黛佳人”,其实古今文人乃至帝王,无一不是爱茶的。茶之一物发于神农,闻于鲁周公,兴于唐朝,而盛于宋代之时。茶之鼎盛,自帝皇亦以茶代酒作宴可见一斑。
而茶宴,则是文人爱茶的一个抒发方式,在茶宴上,品茶、会友、写禅诗、知情趣。唐时茶宴盛行,对于无数文人来说,茶宴胜于酒宴,竹林胜于宫殿。唐人有茶宴的记载:“乃命酌香沫,浮素杯,殷凝琥珀之色,不令人醉,微觉清思,虽玉露仙浆,无复加也。”
清朝的乾隆皇帝也是爱茶之人,每当过了大年初一,乾隆便会在初二到初十之间选择一天,在重华宫里举办一个级别非常高的茶宴,这已经成为了一年一度的固定活动了,甚至可以称之为乾隆的“年会”。
不过,当代茶宴多流于形式,多了一点附庸风雅,少了一点古人的怡然自得。而禧玥的下午茶,却有茶宴之妙。
“舀三碗春水,为君煨茶汤。”小哥让我落座,选的是已有900多年历史的凤凰单枞茶,长于终年云雾弥漫的山区,原叶手冲,高香独特。
饮茶需配茶点,犹如饮酒必有佐酒之物,茶点则是装在定制的妆奁盒子中,一层层抽开,食客犹如揭开心爱少女的面纱,直到全部茶点都呈现出来,才摁下砰砰乱跳的心。
翠铃兰菓寮、鸢尾花菓寮、雅月蔓越莓、桂花绿豆糕、龙井抹茶糕、玫瑰蛋黄酥及纯手工饼干……佐茶小点亦需循四时之变,与茶性和谐搭配,不喧宾夺主反而有点睛之效,才不负茶宴之雅。
值得一提的是所配茶具——“竹丝扣瓷”将白瓷与竹编工艺精巧结合起来。这其中,竹丝的制作与编织工艺已是少见,竹丝扣瓷曾说声名显赫的皇室贡品,而因为无人传承,如今能做的匠人也所剩无几。
竹编工人用一把简单的刀,把竹子劈成不到半毫米的细丝,再精心编织覆盖到茶具表面,其中最大件的需十多天才能完成。贴近人体肤感的竹丝隔离了瓷器的冰冷,使这一杯茶不会太冷或太烫。
老上海传统饮食
酒店想要把“繁华”排除在外,但终究位于上海,这个城市的元素自然是缺不了的。酒店大堂中间摆上的精致糕点,像绿豆糕、抹茶糕,甚至一颗小小的话梅糖,都是熟悉的上海味道,而餐厅里偶尔会提供的豆腐花,这是本地人最寻常不过的早餐了,但是出现在酒店是不多见的,所以更是一下子返璞归真了起来。老外住客大多知道豆腐,但豆腐花对于他们来说却是颇为新奇的。
对于酒店来说,特别神奇的一件事是,他们刚刚开业一个月都不到,连宣传都还没怎么宣传过,却有不少外籍游客不知道从哪里得知的信息,摸了过来,而且还对这里新中式但又极简的风格爱得不得了,更是非常随性,不用人来招呼,自己就坐在了大堂凳子上吃了起来,也是真的当家一样自在了。
除了大堂免费提供的茶点、水果之外,酒店还专门为那些深夜来到酒店却错过饭点的客人特别准备了四季养生粥。人随四时而动,食亦随四时而变。在温暖而惬意的酒店大堂中,一室一人一粥,一年所有的风雪和际遇都在粥上升腾成淡淡的薄雾,然后再被一一咽下,寒气不再暖意渐生。
丝竹之乐
酒店若有似无的渺渺乐音,是每个踏进酒店的客人的耳朵首先能抓取到的信息,也体现着酒店的气质。白日在城市喧哗声中或许并不容易被留意到,而到了夜深之时,城市杂声褪去了,坐在大堂中小憩,空灵幽雅的乐音如水流般洗涤,卷去一日疲惫。
为了给客人最愉悦的享受,连酒店背景音乐都要精挑细选,工作人员花了整整三天,挑到耳朵都快磨出茧,才有了如今一进大堂就让人身心放松的音乐。
几首曲子的创作中虽都并非国人,但每一首都有着浓浓的东方韵律。《Candlelight Breeze》旋律舒缓如梵音入耳,不时响起的鸟鸣更引人回归澄心之境。《Miyabi》中古筝之音清脆柔美,笛音悠远,湮没了世间的熙熙攘攘。《From the Mountain of Wisdom》是英国着名心灵音乐大师Gomer Edwin Evans所作,他在领略了古老东方文化和玄妙的道家思想后,心中思绪万千,创作了这一曲,以笛为主调慵懒随性中暗藏着丝丝禅意。
若悟
坐在大堂,眯眼看春光。申城玉兰花已开,摇曳在人民广场的枝丫上,也静静绽放在白陶花瓶里。我突然十二万分地爱上这座酒店。
我在酒店的留言单中,看到这么一句话:这家酒店上花的心思,可能穷尽了一个酒店人的毕生经验。
是啊,这是一次完全不同的尝试,没有对标产品、没有先例可循,全是凭着在酒店行业经营多年的经验,与一颗匠心在打磨。我也终于解惑,真正的匠心当然需要传承,如果都不能自我感动,何来感动上帝!